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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論考據(jù)與詩歌關系在乾嘉詩壇之“三水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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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在乾嘉考據(jù)之風的影響下,詩歌創(chuàng)作中出現(xiàn)了以考據(jù)為詩現(xiàn)象,常州詩派中部分詩人即有“學人之詩”。本文主要以該派作為研究對象,探析“學人之詩”之成因,尋繹考據(jù)與詩歌之關系。本文認為其關系可分三類:據(jù)詩排學、援學入詩、以學為詩。通過分析,可看出常州詩派在詩學宗趣上與性靈派、肌理派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及其在兩者之間的過渡性。對此有所認識不僅有益于了解“學人之詩”的成因,而且對促進常州詩派的研究亦不無裨益。
  關鍵詞:考據(jù);詩歌;學人之詩;性靈派;常州詩派;肌理派
  本文所說的“常州詩派”是指清代乾嘉年間,常州一郡八邑詩人群中那些詩歌風格比較接近,在詩學思想、詩歌創(chuàng)作上彼此有交流的詩人群,包括“毗陵七子”、趙翼、錢維喬、左輔、管世銘、錢孟鈿、王采薇等人。其中的趙翼是著名史家,孫星衍、洪亮吉皆為知名學者,三人與“肌理派”始創(chuàng)人翁方綱皆有來往,在詩歌理論、詩歌創(chuàng)作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交流,他們的詩作中均有學人之詩。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受乾嘉年間學術語境的驅使,即考據(jù)之學對詩歌的影響,他們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明顯地把考據(jù)的思維方法、做學問的理念有意無意地滲透到詩歌創(chuàng)作中。另一方面取決于詩人自身的詩學理念、知識結構、寫作習慣。詩歌受制于學術,而學術語境源于政治氣候。洪亮吉在《北江詩話》中說:“詩雖小道,然實足以覘國家氣運之衰旺。”趙翼亦云:“詩文隨世運”,他們都充分認識到詩歌與世運之關系。事實上,詩歌與學術、政治、社會之間總是相互關聯(lián)、聲息相通。以詩歌為窗口,可以洞悉學術動向、政治氣候、社會興衰,這是詩歌的認知價值、歷史見證價值之體現(xiàn)。
  清代是封建社會的末期,是文化集大成時代。這既是稽古右文的時代——“方今幸值右文代,石渠眾彥趨如云。”研經(jīng)致高位者的確不少。這又是文字獄盛行的時期,在政治整肅下,“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成了文人普遍的心態(tài)。統(tǒng)治者的意識往往就是統(tǒng)治意識,“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為了避禍趨利,許多飽學之士在文化政策引導下投身考據(jù),加上學術自身的發(fā)展,到了乾嘉年間,考據(jù)成為顯學。正如梁啟超所言:“乾嘉以來,家家許鄭,人人賈馬,東漢學爛然如日中天矣。”“天下名士有部落,東南無與常匹儔!”常州一隅不僅是學問之邦,而且是詩歌部落。嚴迪昌先生在《清詩史》“洪亮吉與常州詩人群述略”中論之甚詳,在此不贅。乾嘉年間,考據(jù)在文事中處于顯赫地位,強勢奄襲,侵入詩歌清凈之地。
  一、乾嘉詩壇考據(jù)、詩歌關系之鼎足而三
  在乾嘉詩壇上,對考據(jù)與詩歌關系的認識可分三派:“據(jù)詩排學”、援“學”人詩、“以學為詩”,它們分別以袁枚、洪亮吉、翁方綱為代表。從此可見當時詩壇上對考據(jù)、詩歌關系認識的截然不同,亦可看出考據(jù)對詩歌的影響及其各自所屬的三種詩歌流派風格、理論上的差異。
  (一)袁枚的“據(jù)詩排學”
  孫星衍中年轉向學問之途,詩歌創(chuàng)作漸趨邊緣化,在其詩作中,特別是致力考據(jù)后所作之詩,“以學為詩”現(xiàn)象十分明顯。唐仲冕在《芳茂山人詩錄》的序言中稱贊孫星衍之詩“此真合考訂詞章為一家,而各造其極者也”。楊文蓀稱說:“吾師淵如先生……中年之后,覃精漢學,??比杭?。袁簡齋太史以為遁入考據(jù),至貽書相責。不知先生之詩之工,猶夫少日也。”他們的說法皆有為賢者諱之嫌。袁枚在給孫星衍的信中則說:“近日見足下之詩之文才竟不奇矣,不得不歸咎于考據(jù)。”此乃感覺,并未從學理層面上分析。他在《隨園詩話》卷九中說:“詩有音節(jié)清脆,如雪竹冰絲,非人間凡響,皆由天性使然,非關學問。”此說部分源于《滄浪詩話》“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嚴羽此說是針對當時“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現(xiàn)象而言的。孫星衍生活的乾嘉年間考據(jù)盛行,從事考據(jù)者往往好寫詩,詩人常常愛考據(jù),以致于“以學為詩”現(xiàn)象比較普遍。袁枚從詩歌功能上立論,認為抒發(fā)性情乃詩歌天職,“詩以道性情。性情有厚薄,詩境有淺深。性情厚者,詞淺而意深;性情薄者,詞深而意淺”。這是借朱筠之論闡發(fā)自己的詩學主張。他認為把考據(jù)之才用于詩歌創(chuàng)作者即不會讀書,“讀書不知味,不如束高閣。蠹魚爾何知,終日會糟粕”,“可為今之崇尚考據(jù)者,下一神針。”
  “考據(jù)家不可與論詩。”然太不知考據(jù)者,亦不可與論詩。”袁枚認為不能用考據(jù)思維論詩,但無學問亦不能論詩。創(chuàng)作詩歌時,“學問”只是“背景”、“配角”。袁枚認定“滿腔書卷”者不宜作詩,且為之指明努力方向:“人有滿腔書卷,無處張皇,當為考據(jù)之學,自成一家。其次,則駢體文,盡可鋪排,何必借詩為賣弄?”他認為從事考據(jù)與寫作駢體文可盡顯學問,這是滿腔書卷者的最佳舞臺。他以為“書卷”與詩歌方鑿圓枘,齟齬不合。“近見作詩者,全仗糟粕,瑣碎零星,如剃僧發(fā),如拆襪線,句句加注,是將詩當考據(jù)作矣。”這是對“以考據(jù)為詩”詩壇現(xiàn)象如實生動的描繪,孫星衍的一些“學問詩”即是如此。“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詩之傳者,都是性靈,不關堆垛。”袁枚確認詩歌是用來抒發(fā)心靈的,與學問無關。詩歌史上許多“天籟之作”的確是直接吟詠情性的結果,袁枚此說是對鐘嶸“直尋說”的承襲。鐘嶸認為詩歌是“吟詠情性”的,與“用事”無關。“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但不能因此一概否認學問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促進作用,詩歌并不排斥“知識”、“學問”,相反,有時需其支撐。自古以來,優(yōu)秀的詩人沒有一個不是滿腹經(jīng)綸,袁枚本人即是飽學之士。后來他對偏頗之處進行了修正,“詩難其真也,有性情而后真;否則敷衍成文矣。詩難其雅也,有學問而后雅;否則俚鄙率意矣。”詩“真”需性情,詩“雅”靠學問,這比此前一味排斥學問要圓融合理得多。
融。袁枚則認為兩者扦格不入,應截然分開,后來的觀點有所變化。在論及施朝干之詩時,洪亮吉說:“故其詩亦長于考證,集中金石及題畫諸長篇是也。然終不以學問掩其性情,故詩人、學人,可以并擅其美。”洪亮吉認為學問不掩性情,且可兼善。他不僅認為學問不影響性情抒露,而且認為創(chuàng)作“長句”這類難度大的詩歌,學問乃必要條件,“非有十分力量十分學問者,不能作也。”“洪亮吉認為詩歌當“求之于性情、學識、品格之間,非可以一篇一句之工拙定論也”。這與袁枚之說大不一樣。需要注意的是,他倆對學問的理解有所區(qū)別。袁枚提及學問時常常充滿對考據(jù)之仇視,偏激而有失平和,話語中滿懷對翁方綱及其詩學主張的敵對情緒。在詩歌上洪亮吉比袁枚稍遜一籌,但頗有學問,被趙翼視為“行秘書”。他說的學問更接近于“知識”,而非袁枚略同于考據(jù)的“學問”。這與袁枚息影山林,懷揣與廟堂離立之心有關。洪亮吉為官時間較長,即使退處江湖依然心存魏闕。而翁方綱則是皇帝的股肱心膂,時代的鼓吹手,他積極響應文化政策,投身到金石考據(jù)中。他們與皇權關系親疏有別,與學術主流依違差距。從性靈派、常州詩派、肌理派主要作家的生平經(jīng)歷可以看出,詩歌內(nèi)容、詩學祈向與詩人與廊廟的距離有明顯關聯(lián)。
  (三)翁方綱的“以學為詩”
  “天涯有客號詅癡,誤把抄書當作詩。”這是袁枚針對翁方綱而發(fā)的議論。“近日有巨公教人作詩,必須窮經(jīng)讀注疏,然后落筆,詩乃可傳。”此處“巨公”亦指翁方綱。翁在乾嘉詩壇上頗具影響力,常州詩派中趙翼、洪亮吉、孫星衍等人與其皆有不同程度的交往及相互影響,孫星衍的部分詩歌與翁詩風格甚近。翁方綱是肌理詩論的始創(chuàng)者,他說:“至我國朝,文治之光,乃全歸于經(jīng)術…·唧所謂‘詩有別才非關學’之一語,亦是專為騖博滯跡者偶下砭藥之詞,而非謂詩可費學也。須知此正是為善學者言,非為不學者言也。”肌理說是對王士稹神韻說與沈德潛格調說的調和與修正。翁方綱主張以儒學經(jīng)籍為基礎,增加詩的骨肉。肌理包括“義理”、“文理”兩方面。“義理”指六經(jīng)為代表的學問,“文理”指詞章。翁方綱宗宋,其詩可分兩類:一類是含有金石、考據(jù)內(nèi)容的“學問詩”。這類詩前有序或題注,詩中、詩后或有注釋,有的序、注本身即是經(jīng)史考據(jù)或金石勘研的文字。這類詩可以作為學術文章來讀,往往寫得信屈聱牙,滿紙饾饤,興味索然。洪亮吉批評道:“最喜客談金石例,略嫌公少性情詩。”“蓋金石學為公專門,詩則時時欲入考證也。”這是對翁方綱“以考據(jù)為詩”原因之探析,說明專業(yè)興趣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趙翼、洪亮吉、孫星衍皆有“學人之詩”,星衍尤甚。另一類是記述作者生活行蹤、世態(tài)見聞或寫山水景物之詩。這類作品大半缺乏生活氣息和真情實感。其中一些近體詩頗有宋詩清空氣味。翁方綱的詩學主張是當時統(tǒng)治階級極力提倡經(jīng)學、考據(jù)學在文學上的反映。他說:“士生今日,經(jīng)籍之光,盈溢于世宙,為學必以考證為準,為詩必以肌理為準。”“皆知以通經(jīng)學古為本務,而考訂訓詁之事與詞章之事未可判為二途。”片面強調詩歌的考證作用與詩史價值,用詩歌來證經(jīng)補史,經(jīng)史為體,詩歌為用,這類詩只是學人韻語,已非詩人之詩,此乃學人之詩之溫床。“同光以前,最好以學人詩者,惟翁覃溪;隨園《論詩絕句》已有夫己氏‘抄書作詩’之嘲。而覃溪當時強附學人,后世蒙譏‘學究’。”。錢鐘書此說堪稱的評!
  二、考據(jù)、詩歌關系本質及常州詩派的過渡性
  “莫道工師善聚材,也須結構費心裁。如何絕艷芙蓉粉,亂抹無鹽臉上來。”詩中用“學”不當,就像把“絕艷芙蓉粉”涂到無鹽臉上。趙翼的這一比喻十分形象,頗具說服力。袁枚引王符話說:“脂蠟所以明燈,太多則晦;書史所以供筆,用滯則煩。”“近今崇尚考據(jù),吟詩犯此病者尤多。”袁枚主張用“學”適度,不可“太多”,不能“用滯”。他們的說法啟示有三:一,“學”在其位;二,用“學”適度;三,靈活用“學”。他們找到了“以學為詩”的病因,且開了良方。袁枚提倡自然,反對矯飾,“余以為詩文之作意用筆,如美人的發(fā)膚巧笑,先天也;詩文之征文用典,如美人之衣裳首飾,后天也。至于腔調涂澤,則又是美人之裹足穿耳,其功更后矣。”他認為詩歌是心語的外化,是性情的直接抒發(fā),“詩生于心,而成于手;然以心運手則可,以手代心則不可。今之描詩者,東拉西扯,左支右捂,都從故紙堆來,不從性情流出:是以手代心也。”詩歌是情感的結晶,語言的藝術。語言的雅俗、表達的成敗、技法的巧拙直接影響詩歌的質量與品位。“心”“手”和諧,即是詩情內(nèi)質與語言“外衣”之間的一致。“描詩”者所描之詩難免斧鑿痕跡,從“故紙堆”里找來一些冷僻的詞匯,不自然地鑲入詩中,如眼中金屑,雖金貴卻不得其所。以考據(jù)為詩者因腹笥富有,常在詩中逞才,“獺祭”難免,饾饤詩中。這既影響詩歌之氣脈、節(jié)奏,又傷其雅潔與靈秀。“有才無學,如巧匠無木,不能運斤;有學無才,如愚賈操金,不能屯貨。”“考據(jù)詩人”即“有學無才”之人,他們“如愚賈操金”,不知道把學問用在何處。
  常州詩派多“學者型”詩人,這是文化集大成時代江南人文蔚興的必然結果,“三篋古書隨后乘,一雙金印在前驅”的孫星衍是其典型,他“急圖清凈屏塵俗,歸圖夢繞臨江庵”,為的是博覽群書,潛心學問。因為知識結構的影響,角色上的錯位,“書史腹便便”。的孫星衍很難做到“每到吟詩盡棄捐”,不易達到“一味白描神活現(xiàn),畫中誰似李龍眠”。的境界??紦?jù)侵蝕詩歌,產(chǎn)生“學人之詩”,雖說它僅具備體功能,但其認知價值卻不可小覷。常州詩風具有兼容性,它既有性靈詩歌內(nèi)質,又不無肌理派傾向。在時間上,它處在“性靈”未退,“肌理”方滋之際。在詩學祈向上,它與兩者既有相同之處,又有相異之點,這既是常州詩風內(nèi)質與價值所在,又是過渡性及詩史地位的體現(xiàn)。從此可以尋繹乾隆中后期到嘉慶年間從性靈派到常州詩派再到肌理派的詩風嬗變及走向。這在趙翼身上體現(xiàn)尤為明顯,他
   既是性靈派副將,又是常州詩派重要詩人,且有學人之詩。性靈派的末流走向浮滑,不實,膚廓,洪亮吉以倫理救其“浮滑”,孫星衍以學問補其“不實”,趙懷玉以忠正之心為性靈糾偏……把常州詩派放在乾嘉學術語境中,放在性靈派走向衰微,以肌理為導向的宋詩派興起的詩壇背景中去觀照,不僅有益于探析“學人之詩”的成因,尋繹考據(jù)與詩歌之關系,而且有利于常州詩派的研究,同時對了解當時的詩風走向、把握詩學宗趣亦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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