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我的母親的作文:憶母親(2)
舊社會重男輕女,父母都把希望寄托在男孩身上。我六歲那年,父母送我上小學讀書。母親多次囑咐我好好念書,將來做個有學問的人,免得受人欺負。有兩件事一直刻印在心底。一件事是母親講的,她說:“你沒出生的時候家里很窮,你爺爺為了省幾個買鹽的錢,就刮村邊地上的堿土,自己淋點小鹽,小鹽發(fā)苦,但總可以將就著吃,沒想到巡警抓‘鹽戶’,把你爺爺抓進班房,說鹽是縣里專賣,都要買大鹽,不準淋小鹽,誰淋小鹽都犯法,要罰錢。家里哪有錢贖人,又找誰說理去?幸虧找到李家寨你姥娘村里一位識文斷字的好人跑到縣里說情,才把你爺爺放了。莊稼人就是這樣受欺負,你一定要好好念書,長大后能識文斷字,能講講理,也許就少受欺負了。”另一件事是我六歲時親眼看到的:一天中午母親和我正在院子里,突然闖進兩個巡警,橫眉怒目地要“查鹽戶”。母親立即跑到做飯的屋里拿出幾顆大鹽粒讓他們看,才免了一場災禍。母親又一次囑咐我要好好念書,以后好支撐門戶。我記住母親的話,認真聽課,守學校的規(guī)矩,多次受到老師夸獎??墒牵瑒偵狭艘荒陮W我就失學了。“七七事變”不久,日本鬼子占了縣城,經常到鄉(xiāng)下來抓人搶東西,還放槍嚇唬老百姓,說誰反抗就打死誰。我家離縣城五里地,日本鬼子來過好幾次,每次都要村里人到街上“歡迎”,人人擔驚受怕。逢到這時,母親就讓家人換上臟衣服,臉上抹點灶灰,顯得很難看,生怕出事。
一九三八年春,聽說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是打日本鬼子的,村里人都說這可有了盼頭,頓時長了精神,母親也露出笑顏。這年五月八路軍果然來到威縣,打跑了日本鬼子。村里很快組織起抗日自衛(wèi)隊,父親被推舉為自衛(wèi)隊長,不久又到抗日縣政府供給總幫助工作,母親積極支持。這時我又重新上了小學,老師講抗日救國形勢和抗日救國課文,使自己在很短的時間里懂得不少東西??h里的宣傳隊也經常下鄉(xiāng)宣傳,教唱抗日歌曲,母親帶著我和姐姐去學。當宣傳隊唱《在松花江上》的時候,我們都感動得流淚。我和村里的孩子都參加了兒童團,輪流在村頭站崗放哨查路條,母親總是囑咐我們要細心,不要馬虎,千萬不要放過日本鬼子、漢奸的密探。
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日本鬼子又侵占了縣城。威縣是冀南抗日根據地的中心,中共冀南區(qū)黨委、冀南行政公署、冀南軍區(qū)等黨政機關都在威縣、南宮一帶的農村開展活動。我家政治可靠,又住村東頭進出方便,同族的羅紹振大伯(我叫他二大爺)是兩面村長(實際是抗日村長),和我家是近鄰,多次把抗日工作人員帶到我家居住或在家里歇腳。當時日本鬼子瘋狂推行“強化治安運動”,實行“三光政策”,到處建碉堡挖壕溝,燒殺搶掠,奸淫婦女,斗爭異常殘酷。母親和全家人冒著危險熱情接待抗日工作人員,燒水做飯收拾住處,像對待親人一樣。后來紹振二大爺被漢奸隊抓走,說他私通八路,嚴刑拷打,他堅決不吐露真情,當天就被殺害。剩下二大娘和一個女孩艱難度日,十分悲慘。母親常在晚飯后帶著我們去二大娘家坐坐,說些寬慰的話。不久還發(fā)生一件不幸的事,春雨舅舅(母親最小的弟弟)在企之縣抗日政府工作時,被國民黨石友三部隊在冀南和共產黨、八路軍搞摩擦時給活埋了,母親悲憤不已。
母親慈祥,對孩子的要求卻很嚴格。她常教導我說要做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不要做勢利小人。她常說人窮志不短,人窮不丟人,人不好才丟人;一輩子不要嫌貧愛富。還囑咐我做人要厚道。我十二歲就和喜蓮結了婚,兩人年紀都不大,常鬧孩子脾氣,有時免不了拌幾句嘴,母親總是護著喜蓮,把我叫到一邊教訓一頓,說喜蓮已經沒有親娘了,你要想想沒娘是啥滋味,要懂得體貼人家,不能讓她受委屈;即使你有理也不能耍小性子。母親把喜蓮當成親生女兒,教她做針線活,告訴她一些應當明白的事理。喜蓮一直感激母親,在八十年代發(fā)表的一篇題為《婆婆教我學繡花》的散文中,生動表述了婆媳之間的親密關系和她對母親的感念之情。
在兵荒馬亂的年代,老百姓度日如年。一九四二年、一九四三年又遇到空前的旱災、水災和蝗災,加上黃疸病、瘧疾等疫病流行,很多人餓死病死,家里的生活也十分困難,母親整日愁眉不展唉聲嘆氣。即使這樣,母親還堅持讓我上學。我上五六年級的時候,上學要走五里路,早去晚歸,每天天蒙蒙亮母親就起來,為我熱一碗糊糊吃,再準備好一兩個窩窩頭,一截自家腌的咸蘿卜,放在小柳條籃里送我出門,晚上站在街口等我回來。不管刮風下雨,兩年時間從未間斷過。我常常在晚上鉆進被窩里給母親講讀書的情況,有時候也背一兩首好詩或一兩篇好文章,做點講解,她聽得很仔細,也常給我講些民間故事,諸如“岳母刺字”、“水漫金山”、“王祥臥魚”等,都講得有聲有色。一天老師講了明代歸有光寫的《先妣事略》,我很受感動,晚上給母親講了,她也很感動。我說母親不在了,最好我也同時死。母親抱住我說,不要說傻話,母親總要比兒子先死的,兒子怎么能一起死呢!要好好活著才是。我流了眼淚,母親的眼淚也滴在我的臉上。
一九四五年夏天威縣解放,到處一片歡騰。中共威縣縣委和人民政府招收知識分子和年輕干部。我當時十六歲,小學畢業(yè)不久,母親鼓勵我報了名,很快就被批準,稍加培訓后分配做小學教師,并做群眾工作。先在五安陵中心小學,學校設在羅安陵,每天回家吃飯,生活沒什么困難。不久調到三七里村小學。三七里小學是由三個自然村組成的學校,我一個人在那里工作,挨村挨戶動員學生,做家長工作,給孩子們上課,還要做群眾工作,的確很忙很累,也很吃力??h政府每月發(fā)給六十多斤小米票,吃的米面、燒的柴禾以及做飯等等,都要自己動手。每星期回一趟家,離家時母親總是把事先準備好的米、面和菜帶上,千叮嚀萬囑咐,鼓勵我克服困難努力工作,戀戀不舍地送我到村頭,直到走遠了才肯離去。這段時間家里出了一件大事,喜蓮生下雙胞胎女兒后患了大病,性命難保,家里到處求醫(yī)求藥;兩個女兒需要找人喂養(yǎng),又雇不起奶母,母親急得團團轉。幸虧縣城南街上一家中藥店的宋霞飛先生提供了好藥,才保住了喜蓮的性命;大女兒托同族的九嬸喂養(yǎng),小女兒讓辛莊一位好心人抱去,說定孩子長大算兩家的女兒,可惜小女兒沒能活下來。
長期艱苦生活的折磨損害了母親的健康,一九四七年春節(jié)過后母親就大病不起,天天發(fā)燒,父親和我四處求醫(yī)尋藥,怎么治都不見好轉。我和姐姐整日在炕上守著母親,邊說寬心話邊流眼淚,母親早已沒有力氣,斷斷續(xù)續(xù)地叫著我和姐姐的名字說:“你倆都是好孩子,我也不愿意離開你們。你們要想開。”我和姐姐聽了痛哭不止。母親去世那天下午,我覺得像天塌地陷一樣,陽光變得格外慘淡。母親去世時才四十五歲,走得實在太早了!想起母親,我就感到深深的悲痛。正如歸有光在《先妣事略》結尾所說:“世乃有無母之人,天乎痛哉!”。
母親在世時,我不記得拍過照片,這是莫大的缺憾。一九五二年冬我回鄉(xiāng)探親,遇到縣城北關的八姑(紹振二大爺的妹妹),憶起母親生前種種,我說母親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想請人畫一張像也很不容易,太遺憾了。八姑說你不早跟我說,我家就有一張,是有一年北關廟會你娘到我家來,我們合照了一張,你回北京時可以帶上,把你娘的像放大。我聽后有說不出的高興,把母親的照片帶回北京后,請王府井中國照相館放大了。
照片上的母親非常慈祥,看到母親的面容,好像她還健康地活著,還時時刻刻守護著我,給我以溫暖和力量!
作者| 羅揚
公眾號:洺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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